后山上的那棵南酸枣树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哪怕再见时你变了容颜,我依然爱你。

记得你我初遇,我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来人世不过几载,可你不知于世间经历了几番春秋冬夏,早已看遍人间百态。或许,更久。
我们这群贪玩的小孩儿啊,不知从如何知晓了你的存在,结伴而行,兴高采烈地来寻你。
前些日子,我们约好午饭后要一起去找你。奶奶是知道的,便是我没说,同伴的奶奶们也会与她说——邻里间的消息总是相通的。我纠结该带些什么,奶奶说拿上袋子就好,装了东西可以拎回来。也是,丁点儿大的小孩,上山又不干活,只是去玩玩儿罢了。我火急火燎地灌上水出门去。
初秋的午后,不似盛夏那般,烤得人满脸通红、汗流浃背。山间的微风轻轻地拂过,带走太阳留下的暑气。田里的水稻纷纷褪去绿衣,挂上一串串稻穗儿,在风中起舞,“沙沙沙”地唱起歌来。路边,节节草正肆意的生长——每回,我喜欢把它的小节一个个都分开,然后再重新给它拼接起来;各色的花儿竞相绽放:白的蒲公英,粉的凤仙花,蓝的“蝴蝶花”……还有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也冒出头来,为这条灰白的路增添了些许生气。
那时候,对你知之甚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听爷爷奶奶说起过,后山有棵长在山边的树,在满山的竹林里很显眼。我出门抬头看,总能看见那儿有棵树,长的可高哩!比边儿上那些小茶树都高。原来那就是你呀。

接着往上走,就能见到那条进山的小路:一直往山里延伸,边儿上各种的花花草草,四周被些杉树、毛竹、小茶树团团围住,只隐隐约约感受到有几缕阳光穿过重重包围照进来。不知怎的,脚上传来“咔嚓”声,我僵在那儿不敢动,平日看来的、听来的鬼故事在脑子里不停的滚动。直到同伴说那是树枝,我才缓过神来。地上随处可见椭圆的小果子,往里走更甚,多是黄的和黑的,只有少部分是绿的——那是你落下的果子。
不知是谁提出要比赛,看谁拣的果子多。小孩儿一向热衷于比赛,对输赢什么的很是看重,这一下子全都“炸开”,争先恐后地去拣。他们大胆些的,连草丛都钻进去。胆小的我,只敢在阳光能照到的这小块平地上活动。
不一会儿,就找到树底下。
枝干长得粗粗壮壮,布满“皱纹”,同伴三人才勉强可以合抱。目光追着树干往上走,直到顶端。我终于能够想象课文讲的“参天大树”是何模样——我得尽力仰着头,才能见着树顶上的叶子。可是啊,参天大树不都要长好几十年的吗,那你在这儿许久了吧。你的枝干上满是皱纹,那是岁月留下的印记。你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何你没有同伴呢?这些年,你可会孤寂……我们初见时,我感叹于你的高大,却也满心疑惑,至今无人回答。
那天,我们都收获满满,每个人都拣了一大袋子的果子,坐地上直接就吃着。怎么说,酸酸的,又不像醋,还带些甜味。那酸味和柠檬有些像,不过那时还未尝过柠檬,不知道。
夕阳西下,山下传来声声呼唤,喊我们回家吃饭,在山谷里回荡。我们回见。

此后,我们时常见面——春天上山踏青,我们在你前面的小土墩儿坐坐;陪奶奶看顾竹笋时,我也会看看你;盛夏呢,就喜欢到你那儿凉快凉快;最喜欢秋天,可以拣果子,好玩又好吃;等你被冬风吹得光秃秃的时候,我就坐在走廊上远远地望着你。
那几年,是我最欢脱的时候,经常和同伴满山跑:找泉水、看山鸡、捡柴火、摘野果……凡是我们能想到的,都做了个遍。可无论我们在哪座山出发,最后总会绕到后山,常常从你身边经过。
我曾以为我和你,和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我转学了,到城里。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书包,文具,学校,老师,同学……不熟悉的人,不习惯的环境,不适应的生活。在这里,我显得格格不入。我迫切地想要融入他们,和他们交朋友。可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隔着我和他们,我能看到的都是他们愿意给我看的,但也仅限于此。他们的习以为常,却是我的遥不可及。或许他们也没有恶意,只是不愿接触而已。慢慢的,我愈加不愿与别人交流。
我回不去啊!每年春节前几天,才能和父母一起回家。终究是违背了你我的约定。此后经年,你苏醒抽芽,你枝繁叶茂,你硕果累累,我都无法陪着你。唯有冬季,能与沉眠的你相见。一年的等待,只为数日的守望。
回到家,脚一沾地,便忍不住跑去找他们。攒了一年的话,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一年又一年,不知何时,我们渐渐无话可说。路上的偶遇也不过寒暄几句“吃过没”“要去哪儿啊”“做什么去”。我们终是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几年过去,我们搬到新街道,离你更遥远的地方。学习任务不断加重,挤压着我的时间。回想起来,我们都五六年未见过面。时光渐渐模糊了记忆,已记不清你的样子。
那年初秋,我遇到了从前的同桌,她见到我时非常激动。后来她说,因为在我报道前,班级里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不禁让我想到小学刚转学那会儿,对新同学、新班级的那种茫然无措、格格不入的感觉。她是作为我们乡小学毕业考的第一名,被城里的中学录取的。一次运动会上听老师说起,我才知道的。
三年后,开学季。儿时的同伴成了同学。他乡遇故知原是幸事,怎料开学第一天,她却发烧了。那天,她打了一晚上点滴,我一直陪着她,还聊起过去我们一群小孩儿爬山、冒险、做游戏等等许多有趣的事儿,原来我们都不曾忘记。尘封的记忆,如同深埋地下的酒,经历时间的沉淀和酝酿,取出时香气四溢。我们像是回到了从前。
一天放学,路过花圃,竟在旁边发现一个黄皮果子。怎么这儿会有?往边儿上一看,果然有棵和你一个模样的树,不过是缩小版的。树上的“名片”写着——南酸枣树。我终于能够唤你的名字了!前些时候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吃过一种叫“南酸枣糕”的蜜饯,很是喜欢,但它酸酸甜甜的口感却莫名有些熟悉。原是你的味道。
时隔十余年,我与她再次踏上这条小路。只是四个人的故事只余两人。长大后,我们几乎不曾来过,有的人一年都见不到一回。满是残败的枝叶小路偶尔发出些声响,我已无惧。不由感叹人和物都变了。可是望着你,又觉得一切还是最初的模样。
秋风起,山下的稻田又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