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张恨水在《啼笑因缘》里的女性观

《啼笑因缘》里的何丽娜与沈凤喜两个女性形象形成了一个对话,她们所对话的正是“命运”。而这场对话也证明了《啼笑因缘》实则并非是一场啼笑皆非的欢喜姻缘,而是在通俗审美下的一场谎言。
沈凤喜出生贫困,唱大鼓,而沈凤喜又生的好看。因此,沈凤喜这般的女子在当时不是被老爷少爷看上,就是命不好困苦地继续过下去。她所处的环境就限制了她的视野,她无法看到除了普通民众所能看到的东西——金钱、权力,以及享受。她也无法从自身去挖掘作为新时代女性的不同——对她而言,丈夫、家庭、生存便是所能理解的一切。
而何丽娜不同,她出生百万富翁的家庭。她不受常规约束。她参加舞会,她跳舞,她享受一切,这是她的视野,她根本不在乎金钱权力与享受,因为这些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奢求的东西,对于她而言仅仅是触手能及的玩意。她说不上对这些东西疲倦,但也说不上欢喜。因此樊家树的出现,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这扇大门并不是难能可贵,因为这些东西早就出现在她的社交圈子里,只是以往她不在意,而现今因为爱情,她也便转换身份,对这些新式的精神有了追求。故事里说她为樊家树改变,东西她其实都懂,只是看她愿不愿意。
沈凤喜则不然。很多东西她都不懂。她只是受尽生活折磨的普通女性,本来算得上好的日子就是被贵人看上,以色侍人,勉强度日。但是她偏偏遇到了樊家树,樊家树不同于一般的少爷老爷,他有着新式思想。他并不想沈凤喜只是一个唱大鼓的女孩,他想要让这个被环境影响的女孩成为新式学生,于是沈凤喜便摇身一变,成了凤兮。
樊家树渴望让沈凤喜独立,从此不为金钱所困。想将她的视野打开,而不仅仅受困于下层,这本是一件美满的才子佳人故事。然而问题就在于,樊家树虽知道要进学,却不知道如何去教导一个孩子的成长。沈凤喜没办法仅仅靠着课本里面一些粗浅的东西就打破从出生时就禁锢着她的思想,因此,上了学堂,她的关注也仅仅停留在外物——笔、眼镜、服饰等小物上。她没办法从思想上跟樊家树进行一场对话,她只是想要依靠这些外在的表象来把樊家树留在他们家里,从而让自己活得更舒坦。
樊家树没有和沈凤喜真正对话,但何丽娜跟沈凤喜其实跨过时间和空间,达成了一场贯穿整个故事的对话。
何丽娜为何和沈凤喜长得像?也许把沈凤喜和何丽娜的特殊都模糊掉,她们不就是一个贫困女和一个富家女,她们的区别也只是出生的不同。然而沈凤喜和何丽娜却又是完完全全的不同,难道人的一切都是天生的么?不然,还有环境的因素。
何丽娜为了樊家树放弃了很多——舞会、舞鞋、交际,最后甚至脱离了整个交际圈。看上去也算是良苦用心,这是沈凤喜没办法做到的事情。为什么?因为何丽娜是厌倦拥有,而沈凤喜从未获得,而渴望获得——汲汲于拥有。沈凤喜见了太多,看了太多,却唯独没有拥有过。即便和樊家树在一起,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那也仅仅是金屋藏娇,哪里比得上何丽娜,肆无忌惮,叱咤风云。
所以当沈凤喜遇到刘将军时,她陷入了一种道德的自责——因为她心底在渴望。沈凤喜虽然暗自下定决心要和樊家树一起,拒绝了刘将军。但是欲望仍在一旁作祟,于是在刘将军略施小计后,沈凤喜也就半推半就下,达成了自己的心愿。
从沈凤喜和樊家树在一起那一刻,她都是在埋藏的。她不会像何丽娜那样,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她也不会随心所欲,或者热情追逐。沈凤喜是自卑的,害怕樊家树离开的,她渴望从樊家树身上获取什么,因此她像是菟丝花一般紧紧缠绕在樊家树身上,吸取着生存的力量。故而她小心翼翼地讨要东西,她要花心思迎合樊家树,她要做一个符合男性审美的女性。她的爱情其实更多因为身份的不对等逐渐变成了一种交易。她真的信樊家树会娶她么?
她不信,所以她走进了刘将军——权力、金钱。于是沈凤喜又摇身一变,从怯懦的下里巴人成了一个依仗权势的女性——权力反而让她更贴近何丽娜,时尚,高傲,甚至说是不在乎他人。但她又完全不像何丽娜,这场金钱的教育仍然没有剥夺她的内核,甚至说放大了她本身的内核——一切曾经被小心翼翼掩藏的欲望与缺陷在金钱的势力下逐渐暴露。因此她其实是带着一些炫耀的色彩去见樊家树的,她终于不用再成为某些人的依附者,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命运,她可以付以赔偿。金钱成为了她自信的来源,然而这种成果的原因还是来自于她最初的出生——诱导她相信金钱的万能。金钱在这个基础上给予了她新的教育,然而这种教育是依赖于情与色,所以从来都不牢固。因此,沈凤喜在被刘将军发现后她就被鞭打,打伤之后她受到了刺激,一下子就疯了。
但是沈凤喜其实不应该疯的,这种刺激没必要让她疯成这样,甚至最后进了疯人院。然而沈凤喜必然要疯,不疯也会有另一个途径让她退出这个故事的主线。为什么呢?因为樊家树。
如果说沈凤喜与何丽娜形成了一场命运的对话,那么在结尾这场对话达到了巅峰。沈凤喜与何丽娜为人处世的不同仅仅是因为环境影响了她们对某些事物的看重程度,也影响了她们个人的性格。然而,在《啼笑因缘》的结尾,这场对话直接面向了命运——一场樊家树不会娶沈凤喜的命运。
樊家树是谁?他其实不仅是故事中的主人公,他更是众多读者所代入的视角。所以,简单而言,樊家树不仅是他自己,更是读者们。所以,樊家树可以去疼惜沈凤喜,即便沈凤喜嫁给刘将军,樊家树也可以认为身体与爱情是不用对等的。因为这些行为都能显示樊家树的良善,和新式教育对人的培养。然而,樊家树可以看着沈凤喜过着好日子,但是读者不会愿意,一个贫困女性忘恩负义,最后还过得幸福美满,他们说得再好听,心里也是不愿意的。他们要沈凤喜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然而让沈凤喜醒悟,樊家树必然会回到沈凤喜身边——因为樊家树是读者心中良善的代表,他要为读者去做慷慨激扬、正义凌然的事情。然而樊家树可以这样,读者依旧不可以,因为他们虽然渴望一个樊家树这样的形象,但他们更是一个复杂而充斥着欲望的成人——他们其实真实的贴近沈凤喜,因此他们并不会喜欢樊家树和沈凤喜喜结良缘。他们其实看不起沈凤喜。
也因此,故事里必然有一个何丽娜,哪怕是关秀姑存在,也必须有一个何丽娜——与樊家树门当户对,能够与樊家树形成对话的何丽娜。不仅如此,这个何丽娜必然也是一个良善的代表——她正义,收留关家父女,脱离上流交际圈,在怡然自得之中独立。她也同样拥有沈凤喜一般的貌美,但她却不止停留在外貌。何丽娜要关心樊家树,为了樊家树去改变自己以往的生活,就算樊家树拒绝了她,她也不能变得偏激,反而更好的把握了二人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