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专栏|清代才女文化的缩影:《红楼梦》才女群像
作者专栏 | 清代才女文化的缩影:《红楼梦》才女群像
编者按
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部《红楼梦》。《红楼梦》评点可以说是伴随着《红楼梦》创作而同时产生的。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副研究员、《红楼梦学刊》副主编胡晴《<红楼梦>文本与评点研究》一书,是作者多年研究沉淀所得。
清代才女文化的缩影:《红楼梦》才女群像(节选)
一、女教发达,才女辈出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正是在这样的相对温和的社会氛围中,清代闺阁女子的文学水平和文学作品数量都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清代闺阁才女涌现的社会现实,为《红楼梦》描写才女形象提供了基础。从她们身上,我们不难看到《红楼梦》中女子的影子,看到黛玉的风流别致、宝钗的含蓄浑厚、湘云的英豪阔大、探春的精明高远、香菱的宿慧可爱。小说中的少女们是如此出类拔萃,以致作为“须眉浊物”的贾宝玉在与这些闺英闱秀的比试中往往败下阵来。这些女孩子才华横溢、思想活跃,有着敏感自尊的心灵而又难以突破现实的困扰与束缚,她们以出众夺目的才华和坎坷多舛的命运成为小说的绝对主角。
二、结社之风,蔓延闺阁
明清之际女子结社之风渐兴,在清代更是大为发展,女诗人们结社吟咏,甚至出版诗集。社会大环境对于女子习文采取了相对宽容的态度,尤其不少有名望的学问大家以及其家族对女子的文化教育和文学创作较为理解甚至称得上支持,所以有清一代女子文学创作以及相应的社会文化活动都相比前朝大为发展。知名大家女弟子的集会与酬唱亦较受关注,不仅人数多且水平较高,我们目前所见如《碧城仙馆女弟子诗》《随园女弟子诗》都收录了数十位女诗人的作品。她们的集会往往打破常规、引领风尚,被视为一时盛会,为人所津津乐道。在这样的集会中,才女们暂时地抛开了温柔敦厚、循规蹈矩的淑女举止,展现出挥洒自如、倜傥不羁的风范,俨然在摹仿追随当世之才子名士。 虽然如此,能够真正走出闺阁、张扬才情的先锋女性毕竟还在少数,享受与男性平等的交游创作的机会依然非常罕见。吴藻与张襄是一生挚友,但二人只在道光六年(1826年)春天碧城女弟子的集会中相聚一次,此后终其一生都再无机会重聚,剩下的岁月只能“从此天涯明月夜,各自凄凉”,才女们的学术交游情形大抵如是。礼教大防是闺阁才女们难以逾越的壁垒,结社吟诗并非女子正务,正如薛宝钗一再提示姊妹们的“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林黛玉纵然诗才不凡,但也只享受与家中姊妹娱乐交流,并不愿自己的作品为外人所知。她临终前挣扎着烧毁了自己的所有诗稿,是清高自矜,也是迫于礼教观念的重压。就像女子教育更多还是局限于家庭范围内一样,更为多见的女性结社往往也是以家族为单位,围绕着富有诗才的女性长辈,闺阁才女们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以家族为单位的吟咏团体,她们局限于狭窄的庭院之内编织着自己广阔的文学梦想。亦因此,比较常见的闺秀作品集多冠以《长沙杨氏闺秀诗》《李氏闺媛诗钞》《袁氏闺钞》《吕氏三姊妹集》之类的名称,以突出闺秀群体的家族合理性。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芦雪广联句后,再次落第的宝玉接受去栊翠庵折红梅的任务作为惩罚,但看那“美女耸肩瓶”中的梅花,就已沁人心脾、赏心悦目,“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而乞梅与赏梅的过程则又成为少女们作诗的题目。“诗社热闹,点染艳绝。妙在栊翠庵乞梅一段文字,笔墨有手挥目送之巧。”就算涉及现实问题,如薛宝钗为史湘云计算起社花费,也在务实中透露出大家气象和少女浪漫。宝钗建议做东道的湘云请大家吃蟹赏桂,“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选题限韵也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词就不俗了”。诗社当天“藕香榭已经摆下了,那山坡下两个桂花开的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诗社成员三五错落,垂钓观花、饮酒吟诗。而在各场结社活动中,少女们的诗作更是在摹写性格、铺叙内容、隐含线索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其中蕴含的丰富内容已得到后世学者的高度重视,多有论述,本书不再赘述。

▲藕香榭饮宴吃螃蟹
总之,在清代闺阁之中,尤其是在富室大族的女眷中,结社游艺是女性集会的一种重要方式,体现了女性知识水准的提高和她们对男性交游活动的羡慕摹仿。不过,以家庭为单位的小范围结社还是较为常见且能够为封建礼俗所容忍的现象。家中女眷爱好文学互相影响成就一门风雅,“或娣姒竟爽,或妇姑济美,以济母子兄弟,人人有集”。而《红楼梦》中众女子的结社活动艺术地再现了这种社会风尚,同时通过对结社活动的描写成功凸显了红楼才女的集体形象,不失小说本旨。
三、才女薄命,早慧早夭
社会环境促成了女子教育的普及和女子文学成就的发展,反过来也对社会观念造成了一定影响,越来越多的家庭让女孩子接受教育,也以家中有早慧少女而竞相夸耀,更重要的是为了“他日到人家,知书知理,父母光辉”。礼教对妇女的压制摧残在清代已经登峰造极,“在家从父,即嫁从夫,夫死从子”就是女子生活的三部曲,对命运毫无掌控权的现实是女子悲剧产生的温床。自杀殉节、守寡守节是备受推崇的妇女行为准则,无数自戕自杀和孤独终老的例子背后折射着当时女性悲凉的人生境遇,而文化知识似乎并没有带给闺阁才女幸福的生活,残酷的礼教枷锁反而造就了不少“才女薄命”的悲剧。可以说,“才女才妇在封建社会所备受的‘薄命’之苦尤其惨重”。
▲宝玉梦游“太虚幻境”
这些女子面临的最大悲剧莫过于她们无法自主的爱情与婚姻,脆弱多病的黛玉在无望的爱情婚姻压抑下早早逝去,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宝钗等都如同布偶般被拨弄,这些女性或许像湘云琴瑟相合却青春守寡,或许像宝钗独守空闺寂寞枯槁,或许像迎春遭遇中山狼命丧黄泉,或许像探春远嫁他乡前途未卜,或许像妙玉沦落红尘不知所终,无论如何,未来的生活幸与不幸都不由她们自己主张。种种安富尊荣表象下红楼才女们正在或者即将面对的严酷生活让人们看到了才女薄命的实质,并非才华导致悲剧,只是敏感多才让她们更清楚地认知了一直加诸于身的不公。
综上所述,《红楼梦》对闺阁才女们的集中描写与清代闺阁才女的生存状态具有微妙的互文关系,历史语境与小说文本存在着复杂的交织渗透,双方互为表里,阐释了闺阁才女这一独特的社会群体在清代社会中的生存状态、心路历程以及文本呈现。不可否认,清代才女文化作为具有丰富内涵的文化现象投射在《红楼梦》文本中,仅从本书并不全面的讨论中即可以清晰见出其对小说作者塑造闺阁才女这一群体所带来的影响,无论是素材上的还是观念上的。正是这种影响与作者的创作才华相结合,从而促成《红楼梦》中的才女群像成为社会群体具有代表性的缩影呈现在读者面前。通过对清代才女文化与《红楼梦》才女群体进行三方面的特点分析,我们了解到清代闺阁女性的教育水平、文学成就相较前代大幅提高,文学女性不断涌现,这些成为《红楼梦》文本产生的基础,而《红楼梦》对此都有所反映,尤其着眼于闺阁才女的群体形象,生动再现了以作诗结社为主的闺阁文学活动。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作者最大限度地抛开了男性视角的局限,着眼于才女薄命主题,通过丰富而细腻的描写,对才女群体的人生命运作出了极有诚意的艺术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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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本书作者 胡晴
胡晴,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副研究员、《红楼梦学刊》副主编、中国红楼梦学会理事。主要在红学、小说理论、典籍翻译等多个科学领域开展研究工作,有专著《<红楼梦>评点中的人物批评》《烛明香暗画楼深——红楼梦人物研究》两部,有学术论文《关于红楼梦后四十回》《脂批关于人物真实性的讨论》《此身虽异性长存——以检视网络文学中的<红楼梦>仿作为主》等五十余篇,执行主编《瀚海梦痕——冯其庸先生纪念文集》,担任了《不惑之获——<红楼梦学刊>四十周年精选集》思想艺术分卷主编,参与《楝亭集笺注》《红楼梦大辞典》等的修订工作。END
编辑 / 张岳洪
审核 / 裴立超 董世非
终审 / 陈 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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