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闰月二日，我们赁车前往古北口。这里是北京通往东北的主要关隘和驿道，号称“古京锁钥”，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到达古北口的时候正好中午，我们便先吃饭，顺便问问景点名胜，便于确定下午的行程。餐厅老板日常都吃烙饼，圆满厚实，特别热情，一个劲儿地推荐水镇的灯光夜景、激光水幕和无人机表演。得知晚上必须回去后，老板就建议我们登司马台古长城，门票便宜，只要30元，看看自然风光，下午四点半之前离开。不然的话，要被加收水镇游赏的费用（90元的门票钱）。老板的话里，水镇夜景是古北口主要的名胜。
既然如此，不看看水镇夜景怕是不行了，我们先登长城。
长城建筑在群山脊顶，先坐揽车，然后步行，循蜿蜒的石阶，盘桓而上，通向长城的石阶不是斗折蛇行，就是“之”字行。不算陡峭，坡度也是有的，走一段，歇一歇，遇到店铺石碑就仔细看看，很奇怪，沿途没有一张关于长城的宣传画，只有“东五楼”“西八楼”等的指示牌，心想恐怕是“不来会一辈子遗憾，来了就会遗憾一辈子”那一类的了。
喘了好几口气，终于登上了司马台古长城。大约五米见宽，女墙箭垛，只能平齐膝盖，有的地方甚至只高于踝关节。每座山峰都筑箭楼通道，烽火设施，多是灰砖方块，累砌叠加，高达几十米；城墙蜿蜒曲折，伸向远方，墙下山峦石厚土薄，冻风一吹，尘埃飞扬。春风不度古北口，韩愈笔下的“草色遥看近却无”，是绝对没有的。墙砖灰黑，土石灰粉，颜色区分度不高，拍出来的效果不佳，于是，找到临近的三垛箭楼做背景，人站在中间箭垛偏左，以人之实且近，弥补城垛之远之虚，画面间基本相称，还算得上“软平衡”。
站在古长城，不禁要发思古幽情。懦弱的朝代，“狼烟四起”，风声鹤唳，为延续统治，便筑城修墙，也只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胡骑弯刀又至矣。修长城卸外侮只是帝王们的一厢情愿。满清入主中原，康熙驻跸古北口，留下七律一首，其中“长林曲抱千溪水，小径斜通万仞山”，写其风景秀丽；“时平不用誇形胜，云物秋澄斥候閒”，抒发胜利者的轻松心境。尽管如此，康熙心里是明白的，江山永固，不能完全凭借山川形胜，所以他又写绝句告诫后人：“断山踰古北，石壁开峻远。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
把视线聚焦山峦之下，有一湾浑翠的秀水，像极品的缅玉，不带一点翡，它汇纳了方圆百里的细流，沉潜纯粹之后，溢出“古北口水镇”的堤坝，变身而为溪，流往烟火繁盛的人间市肆。水源是人类群聚的先在条件，正是这一湾纯玉般的水，滋养出来古北口的千年历史，百般故事，十里商铺，一幅画图。

“上山容易下山难”，对于年长者尤其如此。上行时觉得阶石不算高，下行时腰椎的异常，警惕自己，骨架的平衡受到了负面影响。高一脚低一脚的踢踢踏踏，腿脚肌肉的战战兢兢，几乎是一步一停了。于是，找一家咖啡屋，歇歇脚，也补充点能量。
 镇城随山而建，呈不规则形状，我们跟着绕城的溪水，顺流而下，穿过“震远镖局”，看见一群大姨大妈，围坐泡脚，街心有温泉，泉心立汉白玉龙雕，泉边有“浅山茶馆”。我们在浅山茶馆的正对面坐下，赤脚下水，水不烫，大概四十度。浅山可以望远，泉温可以静听。我们不愿久留，便起身。举手投足间，竟然行动轻松，胜过攀登长城之前。
 闲逛八旗会馆，游移花船码头，瞥一眼诵经读书的私塾学堂，驻足于戚继光“溪畔明月”，排兵布阵的演兵场，之后，便到日月岛广场。
 日月岛演艺场山环水绕，四方宽敞。正面是大舞台，每个小时的演出节目都不同，有评剧《六郎斩子》、革命现代京剧《深山问苦》，甚至杂技小品；背面是“山水长”牌坊和“潮河第一营”；左边佛寺浮屠的日影下，有一圈买卖人，吆喝生意；右边高山峻岭以及岭脊梁上龙行虎步的长城，做大屏幕。
 我们寻找一些颇有风情的街肆廊桥，水柳旗风，古绝文物，拍几个照片。逆光飞翔剪影风骚，霞晖斜照异彩夺目，碧波荡漾处来一束光灵气飞扬。拍照的手机不敢面对太阳，但是手机里留下们美景都有帮帮衬衬的阳光。太阳不是白天的主角，但它主宰着天清气朗的环境。
 游客随着狮虎杂耍周围的掌声而聚拢，眼睛因为小品表演的精彩而集中，广场景点渐渐模糊，夜幕悄悄地浸漫过来，远山轮廓退隐，卧虎山长城、盘龙山长城的曲线渐渐分明，龙行虎步，圆通丰满。“潮河第一营”的点将台，比舞台更高大威严，享邑“五千戸”的将军，比评剧里的杨六郎更有气场，军兵阵势森严不是象征手法，军令如山关联着予夺生杀。古北口铁门关关闭商旅通途，水门关关碍舟楫流动。“山水城”就是一座兵旅之城，明王朝用它防外族，满清皇帝把它当行宫。商场店铺，商旅行社，都是兵营这棵树上的蔓藤，树壮藤长。冈峦聚散，崖壁峻峭，都是长城罩着的关隘，没了攻守，它不过是平凡的土石。游牧民族的出关入关，总是奔着先进文化而来；长城可以延缓他们进军的步伐，却阻挡不了他们进步的方向。此刻，我才明白，古北口的主角，不是兵事。
 音乐喷泉，激光闪耀，无人机表演，已经没了魅力，于是驾车返京，在离开古北口停车场的瞬间，回望一眼，山下灯光一片，山顶翔龙一线，灯海无声，龙行有势，伐鼓吹角，时不时地穿越到历史的风浪里去。
高速公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深邃的夜空，弦月一线，金星一点，点比线亮，线比点长，好像谁都不肯放弃这个夜场的表演。这就是天文奇观中的“金星袭月”吧。

作者 胡少明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广东省正高级教师  全国“十佳书香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