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旅心理电台:银杏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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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旅心理电台:银杏与我

2021-04-27 09:02

来源:江苏旅游职业学院大学生记者团 张艺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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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每个泰兴人的血液里都是混杂了银杏汁液的。

如何表达自己想家了?十月份,朋友圈里疯传的是一张“请假条”,大致是说,老师,泰兴孩子该回去打白果了,让我回去吧。11月了,连云港的,扬州的,苏州的银杏都在冷风中,愁秃了头。我在朋友圈里几秒钟就看遍了各地的银杏干枝,唯独那发帖的泰兴学生无法向大家展示自家的银杏。像是事先约好了似的,大家想家了,都会放上几张银杏照片。文案从来无需讲究,帖子下很快便会集结全国各地的同乡。好小的县级市呀,竟只剩下小小的银杏去勾起乡愁了。好多的同乡呀,竟都能为一株银杏聚集。

我总觉得泰兴银杏是天下第一好的,这是一个小小的市民对家乡莫名的自信,甚至是自负。

多年以前,我家门前曾直直地站了两株银杏。那是两把大伞,伞架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文人扇子,三角形的,可爱极了。秋天到了,它就把果子挂起来。果子有个不一般的名字,叫大佛指。既然是佛祖的指头,那自然是圆润温厚,有佛光普照的。

在这些指头下面,奶奶总会搬来两张板凳和东边独居的老太太一起剥剥青豆子。此时,小扇子轻轻挥动起来,树下是溜不进一点暑气的。银杏果子未熟时,多少带些植物最纯粹的清香,氤氤氲氲地沾在他们软绵的话语上。

东头老太太爱听《杨柳青》,常带着一只半旧的蓝色收音机。混着些噪声的“杨柳叶子青啊呢”吱吱呀呀地爬上树梢,流到村庄里。这是剥青豆时常有的背景音乐。

春夏的本草香慢慢散去,一股奇特的果味将它取代。叶片枯黄,小扇打着旋儿坠落下来,秋天要将它的叶一步步逼走。秋风鼓起两腮大口大口地吹,吹落了叶子,也催熟了白果。一根,两根,三根,四根……村子里的竹竿纷纷支了起来,起起落落,撞击着累累的大佛指。大半年的天地灵气让它发胀,果子的皮微微皱起,掉落在地上,“砰砰砰”“砰砰砰”……撞击声取代了《杨柳青》欢快的歌声,白果山一堆堆立在了家家户户的门前。

我们把这项活动叫做打白果,“打”是带着疼痛的字眼,微黄的果子身上满是伤痕,它们会痛吗?来不及想更多,一双双戴着塑胶手套的手将胖小子们捧起,轻轻地揉搓掉它们的黄色外衣。坚硬的果壳这时才暴露出来,白色的,圆润可爱。那随着时间渐渐散出腐臭味的果皮是银杏的保护衣。难怪啊,没有保护衣,泰兴人家哪里舍得支个竹竿去打它?

取一小搓盐巴,裹一张旧报纸,装入微波炉就好。当然,土锅搭灶火是最古老完美的选择。敲开硬壳,玉石一般的银杏仁带着些淡淡的苦味,沁人心脾。

你以为那臭熏熏的果皮没有用处了?我们仍将它们堆在那儿,用铁锹去翻银杏树下的土。爷爷有一排神奇的笼子,类似T形,编法像夏日的老竹席。他从树下掘来蚯蚓,每翻一层土都会有一层果皮落到地表下去。树下的土极肥沃,黝黑细腻。留臭果皮养黑细土是泰兴人的大智慧。

蚯蚓入笼,下次出水的就是满满的黄鳝了。黄鳝好买,在我们这种滨江小镇最不缺的就是渔货。因此,对爷爷来说,抓黄鳝多半是为了享受这其中的乐趣。每每见到他在银杏树下一铲铲翻掘蚯蚓,我总能在他闪烁的老花镜下望见几日后的洋葱炒黄鳝。这么说来,银杏皮的臭味于我而言是能巧妙地转化为佳肴的迷人鲜香的。

有一点我一直没能想通,在永远失去了我的银杏树,搬去钢筋水泥的森林后,我最怀念的就是那银杏皮腐败后散发的臭味。这味道是满树挂硕果的预告函,我只在那个遥远的,已经被我丢失的小村庄闻到过。

是的,我把我的银杏弄丢了,永远的。爷爷搬家时只是说,那门前的两棵银杏年纪都和他差不多大了。我想了很多,想到爷爷的几个兄弟门前也有这样高高的两棵。太祖母屋后还有十几棵低矮些的,依河舒展它们的枝叶。太祖母早在我幼时就去世了,留下的银杏树给我们这几辈人遮风挡雨,送来洁白的大佛指。大家庭是一棵老银杏树,他的枝越长越多,越长越长,离树干也越来越远了。但这总归是同一棵树上的枝,再怎么朝天空扎去,落下来也都要回根边,去土里。

几年后,我在菜市场买渔货,一辆铁皮三轮车停在路边。一个中年人站在那儿,也不大叫买,车上摆着几件银杏树桩做成的砧板。砧板加工并不精细,保留了树桩原有的形状。年轮一圈圈晕开,收不住似的。好粗的树干啊,这里有我家的一棵吗?

像泰兴那样胖胖的银杏树,我在学校里一棵也找不到了。这儿银杏树好多呀,可是他们太瘦太高。我怜惜他们,吹着与我家乡同样的风,吃尽了苦,却实在难以挂住家乡那白胖的特种大佛指。它们像长裙摇曳的舞女,妖娆多姿。但,让我依恋的永远是家乡慈母般的银杏,温柔而坚毅。

银杏的汁液在血管里循环来去,慢慢地我就成了我想念的银杏。我是一片飘零的银杏叶,与家人朋友作别,飘来了明月城扬州。总有一天,我们会挂上各自的白果,落回黝黑细腻的故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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